紅線
中午吃飯時,父親指著報紙頭條問我:「這裡面是不是有你們學生議會的人?」我下意識的搖頭,後來才猛然想起的確有認識的人在起訴名單,更驚訝父親記得比我清楚。父親只是笑笑,沒有多問什麼,話題就此轉到其他地方。
有一瞬間,我很想問問雙親對今日頭條的想法,但我沒有說出口。事實上這半年來,家裡不曾再出現太陽花學運的討論聲音,原因很簡單:我不是善於踩紅線的人,而我溫和的雙親更不是。
盯著頭條,我忽然想起「政治犯」這個名詞,想起「景美國家人權博物館」。
第一法庭,曾是美麗島事件九天大審的地方,軍事法庭則是白色恐怖時期初審嫌疑犯的地方。兩個法庭還原了當時的擺設,牆上掛著許多開庭照片,其中一張很有趣,能夠看到許多熟悉臉孔:青澀臉龐的陳菊、帶著粗框眼鏡昂頭挺胸的呂秀蓮、笑得賊賊的施明德,律師團裡則有清秀的陳水扁和謝長廷。這些當年踩過政治紅線、有過牢獄生活的人,如今都成了政治的一部分。
仁愛樓,是白色恐怖時期的看守所,外牆高聳,一樓入口處有醫務室、會客室、福利部和外役工廠。外役就是以作工代替服牢役的方式,工作內容以洗、染衣為主,看守所多鼓勵犯人服外役,畢竟衛生條件極差,怕人關久了容易生病。再走進去才看到囚禁的隔間,小間可容納3、4人,大間可容納11、12人,有些囚禁室的牆上還有軟墊,防止囚犯想不開而做出危險行動。其實一個人本來好端端的,被關進去反而成為危險的人,這該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問題?想到這裡,我不禁莞爾。
最後一站來到受難者遺書紀念特展,我深深記得展名叫「遲來的愛」,貼切卻殘酷。白色恐怖時期,多數死刑受難者的遺書並沒有被送到家屬手上,遲至90年代甚至近幾年,才在政府的清查下重見天日。展間牆上遺書的作者,有些才二、三十歲,家中有妻小,卻被迫踏上天人永隔的境地,記得第一法庭的導覽內容曾提到,當時的政治犯都以軍法處置且「從重」量刑,很多受害者是冤枉、被刑求逼供而寫了自白書,青春歲月就葬在這監牢中。
遺書,被我遺忘了很久的詞彙,在通訊過度發達的現代,書寫的重量逐漸式微,但在資訊封閉的年代,它是死囚最終情感託付的對象。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無論自己的冤屈是否獲得平反,能否遇見民主的到來,終究要在黑暗的背景下結束此生,會恐懼害怕嗎?許多遺書中含蓄地交代妻子改嫁、兒女好好成人,更多寫下對親人的歉疚,在今日看似已成了多餘的罪過,卻是當年折磨著受難者至刑場前最深的悲嘆。
看著318學運被起訴的119人,就好像那天看著1950年代受難者的姓名,美麗島事件大審的第一天也是3月18日,終止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,是我們出生那年才發生的事,原來所謂的恐怖年代並不遙遠。為了理想踩著紅線的人,值得什麼樣的注視,我無法解答,幸福的當代年輕人終於在318學運裡,體會了上一代歷經的創傷嗎?我們身處的紅線畢竟和前輩不一樣,我深深祈禱著這次苦難不會重演,傷口經不起也不應一再被撒鹽,真相重見天日後值得更深的安息。
在歷史的轉折裡,政治犯犧牲的青春和生命揭示了什麼?我想能作的是,記下歷史國殤,珍惜得來不易的自由,有一天當這個社會再度需要改革,當人權與自由再度受到無理的漠視,願我們成為勇敢捍衛的那一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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